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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年,是张舸来北京的第五个年头。五年间,她换了好几份工作,搬了四次家,谈了三段感情。说是三段,其实也有些勉强,至少这几个名字中,有些不过是她人生中匆匆的过客。

入冬以来,下过一场大雪,气温一直维持零下十摄氏度左右。家乡也下雪,但没气场,薄薄的一层,中午就化了。像北方这么气势磅礴的雪,她从没见过。她倒不怕冷,不像北方人,十月底就喊暖气怎么还没来。南方湿冷,室内室外都一样,天晴时,屋外反比屋内暖和,都跑外面晒太阳取暖。在北方待得越久,她也习惯了有暖气的冬天,御寒能力大为下降,每到年关,想起湿冷的南方就头疼。

张舸是二○○八年来的北京。那年她硕士毕业,二十五岁,和她本科同学的很多人都已相夫教子,成了家庭主妇,可对于她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毕业于南方一所大学,上的新闻传播学,作为家中的独女,父母都希望她毕业留在省城,或者在家乡谋份差事。父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二十五岁,不上不下的年龄,是该找个诚实可靠的结婚生子了。但这个稳妥的人生规划,她自始至终就没考虑。父母都是报社老员工,快到退休年龄,自然想她留在身边。起先,她听从父母建议,在省城的报社当实习记者,跟着新闻部主任,跑了两个月的时政新闻。新闻部主任早年在家乡时,是父亲的实习记者,彼此知根知底,对她客客气气的,知道两个月期满,必定会成为新同事。

她却让主任失望了。两个月下来,她明白何谓新闻,何谓理想。理想和事实真相,永远隔着堵墙。她不能撞破,也不想自己受伤。转身离去,是个光明而理智的选择。走得也潇洒,毕竟临近年尾,再坚持个把礼拜,还能得点年终福利,她觉得这钱不能拿。写了辞职报告,公开不想干了,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她文笔不错,写的报道得到过主编的认可,比那些纯属靠走关系进来的人,学历、文笔她都高出一截。主编表示了惋惜,临行前,试图挽留。她礼貌地谢绝了。她的同学中,大多数人的生活已经按部就班,看上去,她和她们不会有什么不同。而对于她来说,人生才刚刚起步。她不想在这个到处讲究人情世故的小地方虚度一生。父母说,你想去哪儿?北京。她坚定地说道。从小到大都听从父母安排,她已经受够了,怎么着也得自己单枪匹马闯荡一回了。这次便没遵从他们的意见。走的时候,瞒着父母,只身一人去的

北京。

北京,一座梦中的城。那里不仅有三里屯、后海、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小剧场,也有盛名在外的簋街牛蛙、北京烤鸭。这么想着,她义无反顾地去了。

第一份工作,是广告文案。和她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公司在建国门附近,为了省房租,她和人在偏远的八角游乐园合租了一套两居室。公司刚成立不久,正处于上升期,需要业绩,工作强度也大,加班是家常便饭。她很少按时下过班,总是踩着点搭末班地铁,回到家夜里十一点多,累得瘫痪在床,一动也不想动,连洗脸刷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是没动摇过。这样的生活真是她需要的吗?工作了两个月,家人打电话来,试探情况,问在北京过得如何,工作顺不顺利?需要打钱过来吗?她一肚子委屈,忍着哭腔,硬是将眼泪吞进肚里,说很好,一切都无须担心,我能应付。

还是母亲心细,晓得她的性格,说一个人在外,不想干了就回来,不要硬扛着。

挂完电话,她捂着被子痛哭了一场。偌大的北京,举目无亲,家隔千里,她一个刚踏出校门的女孩,要在这边扎根立足,谈何容易。仿佛和家人怄气,电话中,她丁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她说很好,一切都很满意。她晓得,父母是在等她妥协,等她主动认输,总有一天她会如他们所说的,北京不是人待的地方,这次算是交学费,有了这一遭,心也就踏实了。他们越这样想,她越想证明自己。熬不了这关,灰溜溜地回家,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她终于慢慢适应了北京快速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为了节省时间,她索性理了短发,穿回平底鞋,不施粉黛,风风火火,一副利索干练的打扮。以前她花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太多,洗个头发,都得花上个把钟头。现在五分钟下来,全身上下,收拾停当。为了节省开支,她很少打车,挤地铁公交,忍着不逛街,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工作上。看着镜子里的脸,连她自己都觉得

陌生。

第一份工作只干了半年,她找了个机会,跳槽去了一家广播电台当编辑,算是又回到了老本行。新单位离租房近了很多,能走路上下班。相比广告公司,加班次数也大为减少。她总算是缓过气来,利用周末的时间,将北京各大有名的景点都逛了个遍。她将照片上传到QQ空间,也发给父母,展示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充满活力和自信的女孩,长城、故宫、颐和园、北大、清华等都留下了她灿烂的身影。她逐渐适应了北京,这座巨大的陌生之城,在她心中一点点地清晰。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终于翻过去了。

说起来,她和褚健是冬天认识的。天很冷,寒风料峭,空气混浊,即使戴着防霾口罩,也能闻到一股焦灼刺鼻的气味。等电梯时,他先开了口,说和她在同栋楼,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碰面了。她打量了他一眼,瘦高,穿着休闲,说话带点东北口音。她说是吗,矜持地笑笑,并没往心里去。

第二天,她在等电梯时,两人又碰上了,彼此都相视一笑。可能还会继续碰面,给个手机号吧?他似笑非笑,眼角上扬,带着几分狡黠。号码加上了,他又问怎么称呼?电梯里只有他俩,她望着不断闪烁的楼层,她说叫张舸,你呢?二十三楼到了。他扬了扬手机,说短信上聊。

褚健。东北人。做IT。来北京快两年了。他在短信里做自我介绍。

她对东北人并不感冒。倒不是地域歧视,她记忆里,父母同事里就有个东北阿姨,和他们住同个单元,阔脸塌鼻,能说会道,还爱占小便宜。换母亲的话,死的都能讲出活的来。东北阿姨年届四十,脾气越来越差,有段时间和谁都处不好,三天两头要和人大吵一架。她嗓门大,腰身粗,往上一吼,整栋楼都要颤一颤。东北阿姨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后来但凡遇到东北人,都免不了要和她比一比。

两人不在同一公司,上下班却常碰见。每回都是他主动先打招呼。有时叫她小鹿,有时叫她张舸。她不叫褚健,叫他图们。他是东北图们人。那是她头回听说图们这个地名。为此她专门去查了中国地图,一个与朝鲜稳城郡隔江相望的小城。为啥叫我图们啊?他说。好玩,新鲜,你不觉得图们比你名字有趣吗?没觉得,俺们图们那旮旯老土了。他装作委屈的样子说道。你去过东北吗?他又说。没有啊。北京已是她到过的最北的地方了。冬天东北好玩吗?她说。下雪,老厚的雪了,没啥好玩的,冷死人。他的回答让她有些失望。下雪很好啊!冰天雪地,多好。她说。你们南方下雪吗?他说。也下,下得小,半天就化了。她说。我们那儿的雪一下就是两米深,汽车都埋掉了。见她吃惊的样子,又说雪花大得,落在脑袋上能砸出个洞来。她说你骗鬼呢!他一脸正经的样子说,不信你去看看,燕山雪花大如席,说的就是我们图们。

图们就这么叫上了。叫图们比叫褚健显得亲切。他喜欢骑行,周末的时候,他约她一起骑行去潭柘寺。来回几十公里,累得她差点散架,一个礼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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