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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看自行车座儿。图们,我快要废了,你一定是故意整我的。图们听了大笑,说光一个潭柘寺就累成这样了,那妙峰山、居庸关、高崖口不得出人命?她嚷着说不管,我现在看着自行车座儿就屁股痛。他说要不给你揉揉?滚蛋。她嗔怒地回答。他依旧笑嘻嘻的。

图们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强,喜欢做些手工艺品,小陶俑、提线木偶、匹诺曹,等等。周末一有空暇,他就钻研这些。有那么一阵,他迷上了船模。他按照1∶700的比例,制作了一艘木制帆船模型。这玩意儿既需时间,也需耐心。一艘帆船模型制成,动辄上千个步骤。图们做别的毛手毛脚,唯独干起这个,非常专注和耐心。他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这些,沉浸在手工的世界里。每个步骤都不容有误,一个动作稍有偏差,意味着整个工程前功尽弃。他小心翼翼地拼装龙骨,铺甲板,拉绳索,挂帆,最后加上火炮、三眼滑车,甲板上还立着几排栩栩如生的士兵,拉上国旗。圣诞节那天,这项浩大而烦琐的工程终于竣工,一艘精致立体的帆船摆在她眼前。怎么样?他咧着嘴笑。她无法将这么大大咧咧的图们和眼前的船模联系在一起。他把这艘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制作而成的船模当圣诞礼物送给了她。她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心里顿时一热。

那是她正儿八经和人谈恋爱。大学期间,她虽然也谈过两回,但和图们比,他们显得青涩,也任性很多,后来都无疾而终。

她喜欢听图们讲东北老家的事。他大学毕业那年,去乡下喝大学室友的喜酒,大冬天,车在半路就抛了锚,他们几个同学踩着齐膝深的雪,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同学家时,天已黑透,酒宴散尽,室友看他们竟然都来齐了,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同学新婚大喜的热炕上,喝得天昏地暗。炕烧得烫屁股,加上酒精刺激,他们热得受不了,脱得只剩内衣。酒喝到凌晨三点多才散,新娘早已去别的房间

睡了。

夜里他有了尿意,晕头转向地去外边上厕所,推开门,整个白茫茫的世界,大雪还在继续,悄无声息地飘落,亲吻着土地。他喝多了酒,只穿一件汗衫,坐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地里,仰望着漫天飞雪,第一次感觉雪如此纯净、美好,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一人的。多亏了室友的父亲发觉,赶紧将他拉回房间,差点没冻死。他说每年东北喝酒都会冻死人。喝多了,往路边一倒,再没起来过,第二天一早,冻成了个冰疙瘩。

他讲冬天在图们江捕鱼的故事。江面结冰后,大家带着冰穿、搅罗子、铁锹、麻袋,砸冰捞鱼。先往结冰的河面上钻个孔洞,等鱼过来透气。缺氧的鱼循着光线游过来,不断聚集,一个劲地往洞口冒。用不到一个晌午,就能捞上几十斤。鱼往冰面一丢,蹦跳几下,一会儿就冻僵了,冰条子似的。他最喜欢捞狗鱼,狗鱼的肉质细嫩洁白,味道最鲜美。

图们善言,装着一肚子的故事。只要他想讲,根本停不下来。她笑他话痨。她喜欢他讲这些。东北往事讲得差不多了,却唯独很少听他讲自己的。她好奇心上来,就问,讲讲你呗?没啥好讲的,工厂子弟,没故事,就那样。被他三言两语就带过了。

那年冬天,怀着对东北强烈的好奇,她跟他回了一趟老家。东北的冬天远没他嘴里说的有趣,天寒地坼,除了茫茫白雪,啥都看不到,刚去就把耳朵冻伤了。那是她第一次去男友家,图们家的情况超乎她的想象。她才晓得为什么图们不愿多讲他家里的情况。他家在图们的老街,住的还是几十年前的筒子楼,家里有个瘫痪快十年的父亲,一家人全靠下岗的母亲起早摸黑摆早点摊在撑着。他是炼钢厂的子弟,父母早些年都是钢厂的职工,后来父母所在的国有企业改革,双双下了岗,父亲跑的士,没跑半年,就出了车祸,路面结冰,撞了卡车,伤到颈椎,高位截瘫,再没下过床。她站在狭小的家中,房间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图们一定也看出她的局促,脸上有些尴尬。她没想到男友家竟穷成这样,穷到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晚上她和图们一家挤着一张炕睡,她失眠了,窗外大雪纷飞,她仿佛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一下下砸在心坎上。本来想趁着假期多玩几天,但到第三天她执意要回。她知道自己不属于

这儿。

父母打电话,问起她的近况,她本想把和图们谈恋爱的故事告诉他们,话到了嘴边她又忍住了。图们,也许连父母都没听说的地方,相隔他们三千多公里,意味着离北京又远了一程。父母要是知道她在北京找了个东北的对象,还不知急成啥样。

从东北回来,她和图们的关系不咸不淡地维系着。图们一定也感受到了,问她是不是对他的家境不满意?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很好的,你父母对我都很热情。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图们说。没有。她执意地否定。我没不高兴,先睡觉吧,我困了。从东北回来,她一直困乏,每天都睡不醒。图们入睡后,她反倒精神了。她侧着脸,端详着图们入睡的样子。那是一张不算难看的脸,没有沾上东北的习气,凡事都哄着她,忍让着她。她想为何还是不满意呢?她想了很多原因,也没想明白,心里越发凌乱,觉得人生处处都在给她设置关卡。

公司不提供午餐,张舸通常都是和部门同事去外边解决。那些已经成家的同事,每天中午的话题就是房价。她坐在其中,默默吞咽,一声不发。她们口中的楼市仿佛和她没有多大关系。奥运年以后,房价一天一个样,节节高攀。涨得再高,和她没关系,跌得再低,她也买不起。她索然无味地听着,觉得这些事离她很远。有回几位大姐善意地问起,说张舸你来北京也快一年多了,怎么从不见你关注楼市?她笑了笑说,太贵了,反正都买不起。大姐说,以后更贵,处对象了吧?周末一块儿多看看多了解,要想留在北京,越早规划越好。我们刚来时也和你想法差不多,买房要趁早,宁肯让家里亲戚朋友凑点,总之买到就是赚了。她点头答应说好,到时也去关注下楼市行情。看着那些打了鸡血似的同事,她觉得是群不可思议的人。她们的人生已经被房子套牢。买了一套房的正着手第二套房,还没有买房的人,每个周末都投身在了新楼盘上。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的生活是周末的时间去各大博物馆看展、听讲座、逛街。图们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每次都是她强拉着去。上次她喜欢的昆曲《牡丹亭》在北大百年讲堂上演,她拉着他兴致勃勃一起去看,戏曲尚未结束,她就听见了鼾声。这使她勃然大怒,觉得图们太没品位和涵养,这样的场合,他怎好意思睡着?她深感懊丧,想,怎能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呢?多无趣啊,多没共同语言啊,他们之间除了情侣间的那点事,能说到一块儿的还有什么?他既不懂昆曲,也不喜欢逛博物馆,连看个话剧《恋爱的犀牛》,哼哧半天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审美也就算了,关键还没钱。

其间,两人还真去看过一两次楼盘。回来都沮丧得要命。南方口音和东北口音夹在一块儿,各自眼里都透着一股子不自信。在售楼小姐程序化的微笑中,他们走得几乎狼狈。坐上公交,她倒是真心想起了房子的事。有个立锥之地,也总比三番五次搬家要强。之前她从没想要买房。觉得一辈子被一套房套牢,太不值得了。自然也就没想成家的事。仿佛这些事离她还很远。她总觉得还没长大,还年轻,想快乐地生活,不想过早屈服于沉重的现实。看了几次楼盘和样板间,她开始有了想法,觉得生而为人,理应过上有尊严的体面的生活。想到还要继续挤在比她年龄还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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