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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耿是山穷水尽之时,才给老板打的电话。翻车后,他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担心已经被警察盯上,不敢进厂,也不敢和家人联系。他买了个假身份证,化名张小华,用的是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办了张无须身份证登记的手机卡,流窜于各个工地,靠打零工过活。每个工地都不敢久待,一两个月换个地方。最怕碰见警察。有回工地进来一辆警车,他正在八层的脚手架上,听见警笛声,心脏一阵狂跳,以为抓捕他来了,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旁边眼疾手快的老师傅一把拽住他,朝他吼,开什么小差啊,卵毛还没长齐呢,就这么摔死了,亏不亏啊?他清醒过来,也吓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段度日如年的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经常噩梦连连。梦见警察悄悄摸上来,几个人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像电视里那样,背着手,戴上手铐,抓着脖子,一把塞进警车。梦见死去的女人,一脸的血,幽怨地盯着他,疯狂地扑过来,向他索命。有几回,他实在忍受不了心灵的折磨,一口气爬到刚封顶的楼台,站在三十二层的水泥台上,闭上眼,一心想扑下去。扑下去,就一了百了了,谁也不欠。那一刻心中滑过无数道糟糕的念想,想起父母,想起才刚刚绽放的年华,想起曾经许下的美好愿望,如今都要和他们永别,画上句号,禁不住号啕大哭。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沦落到这一步,前方已然走投无路,只能在楼顶画地为牢。一边疯狂寻求解脱,又一次次败在怯懦的脚下。他懊悔至极。

他冒险用公用电话给家里打过一回电话。确定是他的声音后,母亲顿时就哭了,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问家里情况怎样了,父亲的身体好些没有,母亲止住哭声,说去年年底,家里陆续来了两拨警察,都是问你情况的,伢子,你怎么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你父亲知道了,气得下不了床,造孽啊!你赶紧回来自首吧,警察说了,那个女人没死,念你是初犯,自首的话,可以争取从轻发落,你还年轻,没成家呢,东藏西躲的,何时是个头啊?家人整天为你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一个音讯也没有,都不知道你死活,你让爸妈怎么放心?

他在电话这头默默擦泪,说知道了,妈,您多保重,照顾好爸,我挣到钱就回来。

他不懂砌墙,也不会搞装修,只能在工地做点小工,赚不了几个钱。两年前,长沙到处张贴着周克华的通缉令。铺天盖地,每个角落都贴了。时隔两年,周克华已经被击毙,但有些偏僻的角落,通缉令仍然没撕去。他望着电线杆上的通缉令,陷入沉思,想要不要去自首。犯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真的会从轻发落吗?有几次他都在去警局的路上了,走到门口,又犹豫起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想,这不是明摆着自投罗网吗?

他在工地都干不长久,顶多两个月。他担心和身边的人熟悉后,暴露身份。雨天没法干活,工友们聚在活动房打牌,吹牛,喝啤酒,聊女人,借此来消磨时间。他们叫他,小华,过来一起玩,他摇摇头说不会这些。他习惯独来独往,从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大家都觉得他太沉默,内敛,性格有些古怪,不易近人。别的工友,都有老乡和亲友,唯独他孤零零一人,谁都不晓得他的来历。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也不是条路子,被抓是迟早的事。

一天中午,他去小卖部买生活用品,回工地,工友正好出来,朝他招招手说,小华,你是华容那边的啊?他问怎么了,工友说你两个老乡来找你呢,伸手指了指,他果然看见两个陌生的男子,站在二层的活动房门口,正在和工友了解什么。他心里正纳闷,他们是谁,怎么知道他老家是哪儿的,又怎么知道他在工地?犹豫间,无意间瞥见工地角落正停着一辆警车,他一下恍悟过来,来的是两个便衣警察,逮他来了,在工友诧异的目光中,他拔腿就跑。

他只带了点零钱,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宿舍,没办法拿出来。他在天马山的坟茔里,躲了两天,不敢下山。此时已经穷途末路,没了什么选择,他只能找个人赌一把运气。

他自然想起史老板。老板是好人,也是他的贵人。他认识的人里,有能力帮他的,也只有老板。被洞庭鱼馆辞退后,他一直记着老板的手机号码。他相信宿命,打这个电话就是他的宿命。时隔这么久,老板依然记得他。老板在电话里叫他小耿的时候,他心里淌过一阵暖流。老板说有什么事?他犹犹豫豫地说了一通,意思是没钱了,能不能借点钱,以解燃眉之急。老板并没直接拒绝,只说现在开会,等会儿给你回过来。

那天他惴惴不安地等老板的电话,手机一直没响。过了两天,老板仿佛才想起,给他打来电话,说那天太忙,不好意思,忘了回电话过来了。问还在长沙吗?他说在的。老板说,我记得你好像是岳阳那边的人。他说是的。老板说,你对洞庭湖这一带应该蛮熟悉吧?他说从小湖边长大的。老板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他以为接下来要谈借钱的事了,老板却换了话题,转问他父亲身体怎样了。他很感动,老板竟然还牵挂着父亲的病情。他想起那年除夕,老板私人多给的那份红包,心头顿时一热。他说父亲依然靠透析在维持,医生催做手术,但家里连透析的钱都拿不出了,为给父亲治病,亲戚都借了个遍。老板问做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他说至少要个二三十万吧。其实他也不知道。二三十万和五六十万,在他看来都一样,反正都拿不出。老板没再说什么,让他有空见个面,喝杯茶。

他高兴地答应了。

他们约在一家茶楼见的面。在去见老板的路上,他找了个公共洗手间,认真洗了把脸。包厢烟雾缭绕,他看到烟灰缸里躺着几只烟蒂,想必老板已到了很久。老板比以前憔悴了些,穿着一条皱巴巴的休闲裤,眉头紧锁,像有心事。

老板没说借钱的事,先讲自己。叹气说最近遇到了点麻烦事,找外人信不过,刚好就想起你。小耿说什么事呢?老板沉吟一下,盯着他的眼睛,说,当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总该晓得。他说是的,您是我恩人。老板又是一声叹息,说这事有点棘手,和别人没法说,望了他一眼,像下定了决心,说,你值得我信任吗?小耿愣了一愣,说您遇到什么事了,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老板又深深朝他望一眼,说也没大事,帮一个朋友了难点事。朋友做生意,很辛苦,操持一家人的生计,忙里忙外的,活得不容易。没想到妻子吃里爬外的,和一个小青年好上了。总之是面子上的事而已,但欺负到头上来了,朋友就想出口气。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嘛,你说是不是?该不该教训?他忙点点头,说是的,的确过分。老板就拍拍他的肩,说朋友找我帮忙,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可靠,你要肯帮我这个忙,我代朋友谢谢你。小耿说,应该的。老板说,我记得你会开车?他说开过家里的小四轮,其他车没试过。老板说,都一样,会开小四轮,其他车也一样会开。老板没再说其他的。他不知道老板到底要他干什么,老板不说,他便不问。老板走时给他五千,用牛皮纸信封装着,让他先拿着花,以后有困难直接说就是。其时,他兜里只剩最后五块钱,穷得快没钱吃饭了。这几个月来,他担惊受怕,也不敢给家人打电话,一听见警笛响就心跳加速,这笔钱算是续命钱。这五千块钱,于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他想老板果然是他的贵人。

他在足浴中心耐心等待老板的召唤。

一个星期后,老板再次约他在茶馆见面。老板这次把事情挑明了,要自己去教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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