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旅行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他很少和她谈生意上的事。在他看来,那是男人的事。唯独一次,是惠州工厂倒闭时,他严肃地跟她商量了一次。他说工厂发不出工资了,要卖掉海南的那套别墅。那是他们度假的房子。每年冬天,她都会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度过年末最寒冷的月份。她知道他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做的。一旦做出的决定,便不轻易改变。这么多年的商海沉浮,他已经习惯了打胜仗,如今四面楚歌,英雄末路,她不情愿也只得同意。

这一年,他酒喝得凶起来。每天很晚才回。隔着很远,她都能闻到刺鼻的酒味。回家醉醺醺地倒在床上,睡到中午才醒。醒来神情恍惚,目光空洞,望着吊灯发呆。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不喝酒时,他也睡得晚,通常已过凌晨两点,她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他在书房抽烟,沉思,手中的书似乎从没翻过。她说睡不着吗?他点点头。她安慰几句,说生意上的事,谁都不是常胜将军,否极泰来,慢慢会好起来的。他说不是工厂的事,大环境都不好,生意他早看开了。她说那是什么事?他深深地望她一眼,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事,最近睡眠有些紊乱罢了,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就看会儿书。

她回卧房时,他放下手中的书,突然说,顾烨,我要是哪天破产,一无所有了,你还跟我吗?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一定思考了很长时间。她戳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样接招。她旋即噗的一声笑了,说你最近压力大,怎么净胡说八道,我不跟你跟谁啊,当然跟你啦!连她自己都觉得缺乏诚意,他听了却有些感动,说我怎么会破产,全东莞的工厂都倒闭了,我他妈也不会破产。睡吧,我也去睡了。

她已记不清上次他们做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人到中年,工作压力大,加之糟糕的睡眠,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性生活了。他虽然大她二十岁,但一直注意锻炼,那方面的需求并不比年轻人差,总是孜孜不倦地向她索取,一度她甚至为餍足他蓬勃的性欲而感到疲惫。可这段日子,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有时他直接睡书房。两人在对方眼前都形同虚设,彼此都丧失了索取的兴趣。她到底感觉到了危机,晚上沐浴完毕,喷了香水,换上性感香艳的睡衣,故意在他眼前晃。他像浑然不觉,当她透明人,没半点要动她的意思。她一下泄了气,也觉得无趣,侧身躺在床上,装作睡了。心里生着闷气,又不好意思问。

一天晚上,他浑身酒气回到家,和衣倒在床上。她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安顿下来。半夜,他酒醒,一阵窸窣,将手探入她睡衣,没有征得她同意,一把按在身下,粗鲁地对待她。黑暗中,她听见他一直喃喃自语,嘴里吐出连串“贱货”“婊子”“荡妇”的字眼。她深感惊讶。他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如此粗鄙的字眼。很快,他从她身上翻了下来,房间又恢复了黑一般的寂静。没过多久,她听见一阵低沉的鼾声。她却再没睡着,心中回荡着刚才他说的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字眼,尤其当她意识到,他可能是故意借着酒劲羞辱她,顿时感觉四肢百骸一阵虚空。继而,恐慌和失措攫取了她。她恼羞地拧开床头灯,猛然瞥见男人正睁眼望着她。

“你没睡着?”

男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苍凉冰冷,透着一股看淡世间万物的倦怠。

第二天,两人谁也不提醉酒的事,像是小心翼翼回避着什么。

收到艳照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是蒙的,没法相信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她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神情,娇羞,暧昧,轻浮,放荡。它让她感到恶心。恶心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犯贱,怎么能放任他拍照?不知道发照片的匿名者是谁。他怀揣什么目的?为什么想要她知道?这张照片还发给了谁?她一脚踏入深渊,嗖嗖往下坠,在坠落的过程中,疯狂想抓点什么,却空无一物。她试图和匿名者联系,他给她发艳照,一定会有所图,然而和她想象的不一样,那边没一丝动静,连手机号都成了空号。她考虑过是否报警。敲诈?勒索?报复?对方是谁?她怎么向警方解释?何况这事一传开,谁来承担责任,受害的只是自己。愤慨之下,她直奔北京,去找岳廉,向这个始作俑者讨个说法。

这事上,女人天生是受害者。他再如何解释,都挽回不了她被践踏的尊严。因为这张照片,他们的关系一度尴尬,坠入冰点。尽管他解释是无意行为,手机被人偷了,照片才泄露出去的。她气得直发抖,说你要不拍这些,什么烂事都不会发生,都怪你,都怪你!他承认,说都是我的错,怪我好了。但事情已经发生,说啥也没用,只能去面对,等我找出那个王八蛋,我非得整死他不可。

那段时间,她不敢在公众场合露面,连朋友邀请去看美术展,她都找借口拒绝了。她想他们要是也看了她的艳照,背后还不知怎么议论、中伤她。墙倒众人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谁都有资格朝她吐唾沫。她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和人聊天时,异常敏感,总觉得对方眼里暗藏着关于她的秘密。即使对方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也让她胡思乱想猜测半日。天晓得那个人还给多少人发了艳照,她想起艳照门沸沸扬扬那阵,她也是忍不住好奇心,想方设法搞到艳照照片,一窥究竟。她哪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艳照的受害者。

她不能去想这些东西。一想起,就会失眠,躁郁,发狂。分分钟能引爆。

她经常梦见一些面目模糊的男人;梦见自己在雪地,一丝不挂地奔跑,寒风彻骨,呼出团团白气,变成捉摸不透的疑云。疑云中伸出一只手,要来掐她的脖子。她从窒息中醒来,猛然发现史谦正靠着床,目光灼灼,已不知望了她多久。那目光让她感到悚然。她说你怎么还不睡?他说你做噩梦,把我吵醒了。语气冷然、寡淡,没有一丝温度。

一段时间,她的头发掉得厉害,连一向稳定的经期也出现了紊乱。每天早上梳头,地上都能扫出大把头发,乌黑一团,触目惊心。她去医院检查,具体也没查出什么原因,医生的解释模棱两可,说可能和情绪睡眠等都有关系。有天收拾书房,她偶然翻到一本岳廉的小说《捕蜂人》。不是岳廉送的那本。书压在一堆文件下,像有意不让别人发觉。她心如小鹿乱撞,他怎么知道岳廉?还特意买他的书?这些年,史谦忙于生意,一年都难得买几本书,何况岳廉那么个小众作家,史谦不大可能知道。她不敢开口问询,心里却倏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漫长的严冬,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的敏感和紧张状态。直到春天,紫玉兰怒放的时候,有关她的闲言碎语日渐停息下来,史谦也没什么异常,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喜欢春天,某天难得有雅兴,两人在家煮茶闲聊,就聊到西藏,聊起林芝的桃花。她看过他拍的林芝桃花盛开的照片,漫山遍野,醉霞绯云,恍如仙境。他说有段时间没去西藏了,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再去一趟吧。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她不像史谦,有西藏情结,提到西藏,眼睛就发亮。藏区紫外线强,风沙大,再好的防晒霜也不顶用。她每次去,皮肤都要粗糙一回。何况还有头痛欲裂的“高反”。

换往常,他一个人也就去了。然而这次他非要顾烨一同去不可。他故作惊讶的样子,提到了盐井。说都七年没回过盐井了,时间过得好快啊。她随声附和了一句,说是太快了。我最近老是梦见那个教堂,梦见七年前我们在那相遇的情景。他寻着她躲闪的目光,说还记得那个天主教堂吗?她说记得啊。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