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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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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咸阳,她想起栗子。好几年没见栗子了。她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见见栗子。她朋友不多,真能谈得来的朋友,栗子无疑是她最看重的一个。大学期间,她们就是最要好的朋友,毕业后,相距甚远,她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栗子是陕西铜川人,毕业后嫁到了咸阳。她第一次去咸阳,就是参加栗子的婚礼。记忆中的咸阳,天空蓝得炫目,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栗子就是在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成婚的,婚礼办得很有排场,婚车是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幻影。对方家境殷实,父亲在神木有个煤矿,名下有十来处房产。她有些艳羡,想栗子以后的生活也该如那个季节一般美好吧。

栗子得知她要来,电话那头既惊又喜。她能想象栗子惊喜的样子,瞪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萌萌的,永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喜欢栗子也正因如此。艳照传出去的那阵子,她精神压力巨大,不知道该找谁诉说,就想起栗子。失眠的深夜,她给栗子发微信,打电话,总是第一时间得到她的回复。栗子是她唯一可靠的倾诉对象。要不是栗子,她还不知道该怎样度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一晃几年过去了,记忆中的湛蓝的天空不见了。天气干热,车窗外一片灰黄,橘红色的太阳隐没其间,看上去更像北方的冬日。咸阳在她的记忆中一点点地陌生起来。

下了高速,太阳还老高,看表才下午四点半钟。她让栗子发个定位,栗子说远道而来,久别重逢,执意要来亲自迎接。她没办法,只好停了车,在收费站出口等。这一等,时间就很长,等到日头西沉,栗子也没个影儿。史谦下了车,站在阴影里抽烟,脚下已经横陈着七八个烟蒂了。他脸上明显挂着不耐烦的神色,说是你朋友吗?说半个小时就到,现在都几点了?她说可能堵车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然也不会特意过来接。他没好气地说,咱又不是没车,又不是没进过城,小小的咸阳,告诉个地址,直接过去不就得了。她也焦躁起来,打电话催促,电话倒是通了,但栗子迟迟没接。等了近两个小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栗子才到。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开着一辆奔驰轿车过来了。栗子欢跃着从副驾下来,碎跑着向前和她拥抱,说路上堵车,手机落在家里,耽误了时间,连声说对不起。

站她面前的栗子显得几分面生,那个短发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头大波卷,再加上那副宽大的墨镜,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她差点没认出来栗子。紧紧拥抱的时候,她才感到那个曾经无话不谈的闺密又回来了。栗子附在她耳边说无比盼望着她的到来,做梦都想。想死我了!她能听出栗子的真诚。虽然留了长发,化了精致的妆,身上多了份成熟女人的韵致,但栗子还是原来那个栗子,是那个和她曾经无话不谈的栗子。只是和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相比,显出几分忧郁。

见栗子第一眼,她就隐隐觉得哪儿不对了。她笑起来有些不自然,像强颜欢笑,努力隐藏着什么。虽然戴着墨镜,依然能看见右边眉梢处有道尚未消退的青瘀。栗子下意识扶镜框的动作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栗子可能刚挨了打。她一下恍然大悟,为什么栗子迟到了。开车的男人已经下了车,穿着紧身的白色T恤衫,手臂和后颈处都文着身。头发顶尖处精心挑染了一绺白发。她只在NBA上见过如此粗壮结实的手臂。那块头可以去打橄榄球了。他们在那边寒暄、抽烟、聊汽车。她带着怜惜望向栗子,柔声问还好吗?这目光让栗子显得有几分不自在,栗子的回答明显是故作轻松的,打哈哈,说很好啊,呃,我换了个男人,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和心疼。栗子说,也不是啥光彩的事,再说现在离婚也不算什么事嘛,就没和你讲。现在过得怎么样?她问。很好的,给他生了个孩子,生活不就这样嘛,还能怎样?

以前栗子不是这样的,像匹小野马,无拘无束,银铃般的笑声是她的标配,经常整个宿舍楼道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她想问栗子脸上的伤,想了想,最终忍住没问。她反倒担心栗子摘下墨镜的样子了。她害怕那刺目的事实。

栗子夫妇开车在前面引路,他们跟随其后。史谦说,你那朋友是做什么的?她说,以前做会计,后来在家做专职太太。那她爱人呢?她犹豫了一下,说她爱人干什么的没问过。史谦便不再问下去,一路跟在奔驰车后。相比湿润的南方,这儿明显干燥很多。她往脸上补了水,说怎么对栗子爱人感兴趣了?史谦说,他后颈处的文身,我在美国看到过。那又怎样呢?她说。你不懂,这个图案不是一般人敢文的,那是黑手党的文身,只有加入组织才有资格文的。史谦说。这是中国啊,文了也没人认识。她说。他便冷笑,也多亏他在国内,他要不是黑手党,在国外肯定会被一顿痛殴。说不定人家就是黑手党的呢!她赌气道。史谦便沉默了。

晚上栗子夫妇请他们吃当地的烤羊排,喝啤酒。其间聊起彼此的工作,她才晓得栗子的老公叫苏阳,咸阳本地人,经营小饰品批发,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整个咸阳的小饰品都在他那儿批发。在她看来,他不像商人,倒更像在黑道混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她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他们本订好外面的酒店,但栗子坚持让他们住家里。栗子说多年没见了,明天就要走,留下来好好地叙叙旧吧。栗子的表情不像客套,而是带着几分哀求,她晓得栗子有心事,就答应下来,让史谦退了酒店预订的房间。

晚上就住栗子家。两百多平方米的复式公寓房,地中海式装修风格,收拾得整整齐齐。蔚蓝色沙发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她女儿小白的照片,小女孩六岁,戴着小草帽,坐在草地上,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她说怎么没见你女儿?栗子说暑假被她爷爷奶奶接过去了。

苏阳泡好茶,围着茶几坐了,开始和史谦聊摄影和汽车、摩托和66号公路。那都是男人的话题。客厅墙上挂着几幅醒目的照片,穿着机车皮夹克的苏阳跨在一辆锃亮的哈雷摩托上,朝镜头摆了一个手枪状的姿势。

聊到机车,苏阳双眼放光,他对机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他说玩机车有十多年了,最疯狂的时候,手里有十来辆顶级机车。杜卡迪、宝马、哈雷、川崎……前些年转手几辆,目前保留下来一辆杜卡迪和两辆哈雷。看得出来栗子很不赞成他玩这些。玩机车风险大,成本高,一辆杜卡迪没个三十来万,根本玩不下来。加上改装,后期维护,费用惊人。栗子抱怨说这些年他赚的钱,都投在了这些玩意儿上面了,还成立车队,一年四季跑,一晃就没了人影,家里一堆事全撂给我。都做父亲的人了,没见过谁还玩弄这些的。苏阳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了,说史谦兄你来评评理,谁说做父亲就不能玩机车了?栗子说,你还记得你那膝盖怎么摔的吗?和他一起玩的人,已经废了两个了,一个掉下悬崖,车毁人亡,一个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你要有个什么差错,让我和小白怎么办?苏阳不响,低头抽烟,饮茶。看栗子还要说,史谦赶紧给顾烨丢了个眼色,顾烨便拉起栗子,说你带我参观参观你的房子吧,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栗子领她进了楼上的书房,关上门,开了瓶红酒,碰了碰杯,相视笑了笑,栗子的眼泪就下来了。仿佛忍了许久,眼泪像决堤之水,汹涌不止,顾烨轻声安抚,用手轻搂着她的肩头。

我担心他迟早会死在这上面。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玩水的死水里,玩车的死车上。死了也好,我也解脱了,他脾气很暴躁,你们不在,我不敢说的,这几年我们经常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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