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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灿烂的拐点:生命意义和生活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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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建议,在三分钟哀悼仪式之前给孩子们做了讲话。鸣笛的那三分钟,所有人都在哭,好像有无数的亡灵飞向天空。

我们在帐篷学校里组织孩子们画画、进行团辅活动。将孩子们分为中学组和小学组,分班级进行团辅活动——自我介绍,建立社会联结。绝大多数孩子都是非常健康的,我们在帐篷里可以看到他们的一张张笑脸。

成都中医药大学当时接待了上千名从灾区撤下来的学生,我给他们的生活老师做了培训。有一位生活老师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他对我说:“老师,我好像落下毛病了,很不好意思。我总是觉得又地震了,就往外跑……其实没有地震,也没有余震。我后来就始终在身边放一瓶水,每当我感觉地震了,就要看这瓶水有没有抖。”为此他很羞愧,觉得自己得了癔症。我说:“这不是癔症,其实你特别棒!你特别聪明、有智慧!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你保持一定的敏感性,这是能够保护生命的,是正常人群对非正常事件的正常反应!除此之外,你还能自己发展出一个充满智慧的办法来区分是否真的发生了地震,余震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你的反应是正常反应!”

后来我们来到北川中学,北川中学有20多位老师丧亲,我们为他们安排了哀伤辅导。当时我们对学校领导说,希望遵循自愿原则,老师愿意来参加就来参加,最后来了六七位老师。我们三位心理工作者穿插坐在老师们中间,我使用了CISD技术。老师们开始叙述他们的整个心路历程,内疚、愤怒、伤心、丧亲后的痛苦……一开始他们讲普通话我还能听懂,情绪特别强烈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说四川话。一部分的我在跟他们一起哭,另外一部分的我在绞尽脑汁地琢磨他们在说什么,到底是哪位亲人去世了,这对我之后一些危机干预项目计划的制订有所影响,所以做危机干预时团队中一定要有当地的人,能听懂乡音。对于他们的痛苦,我并不觉得一次活动能够带来多么大的改变,但最后我们真的有一种大家在一起的感觉。那时候,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分,没有北川人、北京人和成都人的区分,只有人——人和人在一起。

当时我们也得知了一个特别令人心痛的消息,有一位老师丧亲14口,仍然在做北川中学高三的班主任,和高三的孩子们住在一个帐篷里,还要帮助孩子们备战7月的高考。就好像他们的身体在流血,但没有时间和空间可以去舔一舔自己的伤口。当时正好我深圳的朋友要捐帐篷,我们就指定捐给北川中学的高三老师,让他们能够住在一起,晚上能够一起哭一哭,互相给予一些情感支持。

心理危机工作面对的大多数都是健康人群,连续谱上大多数人都在健康范围内;活动要按照对象的年龄特点来设计;活动时间短,应该基于资源取向,不要打开伤口。在这一阶段的工作中我有5点经验和总结:

1)相对安全感。要着力于增加相对安全感、社会支持和社会联结感,并着眼于未来,因为未来绝对是资源。那个时候我就提出了“相对安全感”的概念。一场大的危机发生之后,相关人员不要试图马上让人们感觉到安全,因为现状确实不安全。比如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初期,武汉医生的处境就不安全,防护服不够用,病毒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只能说增加相对安全感,给安全感以及恐惧感建立边界。

2)非言语信息的重要性。在地震棚里进行危机救援,梳妆打扮一定不能跟平常一样。应该不施粉黛、不戴首饰。要穿特别便捷的衣服,袜子要能够把裤子裹住,因为都睡在草地上,要防止蚊虫叮咬。我们整个人散发出的信息应该是:我和你们在一起。把我们扔在受灾民众中间,应该是没有违和感的。

3)心理灵活性。我觉得思维太僵化的人是做不了危机干预的,要保持灵活性。比如当地领导可能一开始跟你讲,帐篷学校一共有27个帐篷,你们按照帐篷分组,70多个志愿者分成27组,到每个帐篷里去做干预。等你到了以后,组织者又跟你说计划变了,要按一年级到五年级来分,队伍要重新安排。这时你不要想“怎么回事,信息准不准确啊”,没有用。不要争辩,马上根据现有情况去行动,情况瞬息万变。

4)与当地政府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一般当地政府官员,自己也是受灾民众,他们顾不上自己的家,要负责很多工作,每天筋疲力尽。所以他们不一定那么欢迎你,甚至可能态度很糟糕。在危机中救援人员的脾气也不好,包括我自己在内,会很烦躁,又累、又饿、又渴,那种沧桑、绝望的感觉会伴随着你。心理工作者的督导、组织上的支持以及专业知识都是非常重要的,要积极和上级领导保持互动和信息交流。

5)与媒体的关系。对于向民众做危机创伤相关的科普宣传而言,灾难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平常歌舞升平时,人们不痛苦,所以他们不常看关于心理的节目。但是当重大危机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可能去各种平台找寻心理方面的相关知识。汶川地震心理援助结束后,我被邀请到中央电视台,录制了一个《共同关注》节目,非常有意思。节目一开始播放了一段视频:小明失去了爸爸和哥哥,某大学的某博士给小明做心理危机干预。这个博士想让小明哭,可小明就不哭。后来,小明受不了了,说:“我就不哭!”摔门就走。这时视频一关,主持人马上转过身来问我:“方老师,您觉得这位博士做得对吗?”我说我来讲一讲发生危机之后,心和身发展的阶段性规律。我就开始讲危机管理的模型。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提到,要按照干预对象的心理节奏来做干预。

在干预工作中,有时候媒体的加入可能会导致我们的身份出现冲突。汶川地震后的干预工作中,一位我督导的心理工作者给我打电话,问我一个女孩总是不说话怎么办。我说:“那你就等待吧,比如可以跟她玩游戏、画画、讲故事,什么都行。”他说:“不行,来不及。”我说:“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他说:“因为电视台的人说那个画面不好看。”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旁边有电视台跟拍,是电视台出资让他到灾区做干预,所以他有义务让电视台做节目的画面好看。我就跟他讲,现在他面对角色冲突,如果他是为电视台服务的,那就不是纯粹的心理干预工作者了。

绝大多数媒体是善良和友好的。在绵阳的九州帐篷学校做团体心理援助活动的时候,我说如果发现有极端创伤反应的孩子(一种是高度激越反应的,一种是麻木反应的),就送到我这儿来,因为他们会影响整个小组的气氛。当时两个极端反应的孩子被送过来,一个小女孩一直哭,另一个整个人都是僵住、麻木的。我就搂着他们,这两个小孩一直哭,突然之间就有很多镜头伸了过来,我不想让他们拍,我就搂着孩子。搂着也会被镜头拍到,我就移到帐篷边再搂着他们,居然有一个长镜头就从我胳膊底下伸进来拍。我永远忘不了,有一个特别厚重的男性的声音说:“请你注意你的摄像头,它是有攻击性的!”我特别感谢这位发声的记者,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大多数记者是有良知的。

新闻工作者在灾难中也会衰竭,受替代性创伤的影响。我记得曾给新闻频道的记者做团体辅导,新闻频道都派小伙子到最前线,坐直升机进到映秀镇,拍了很多片子回来,然后由编辑来进行剪辑。有做剪辑的小姑娘出现了呕吐反应,因为那些画面太有创伤性了。记者和编辑都会受到替代性创伤的影响。

第二阶段:师范司工作

我们在申继亮教授的领导下,组建了全国的专家团队,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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