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灿烂的拐点：生命意义和生活的重建

500名灾区老师开展了培训。培训的内容为八个模块：震后常见的心理与生理变化及应对、沟通与助人技巧、团体中辅导学生的技巧、哀伤辅导的基本知识和方法、灾后情绪管理、校园危机管理、生命意义和生活重建、教师的自我保健。

我想重点讲第七个模块——生命意义和生活重建。根据我30多年的心理咨询和治疗经验，我知道所有受到创伤的人，当开始谈创伤的时候，会有一个恶化的趋势，但是一定有一个拐点，我把它叫作“灿烂的拐点”。在他们将创伤的痛苦宣泄够了，到某一个点的时候，他们就会说：“我其实非常感谢这次经历，它让我倍加珍惜我活着的每一天。”所以我们的培训中就包含“灿烂的拐点”这样一个环节：每一组发一张大白纸，老师在纸上写下地震对他们的生活态度、价值观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我特别喜欢这个环节。

我们还在四川师范大学的体育馆中，组织灾区来的100多位老师进行了一次活动。活动按照我设计的“10+2”的方式进行——每十位灾区来的老师，配两位专家，一位专家是全国的专家，一位专家是当地的专家。任务就是上传下达，对上边的指导进行讨论、消化，收集下边的负性情绪和意见并向上表达。在此基础上，当地的专家可以建立长久的情感和专业的支持系统。

开班前我们就通过会前会了解这些灾区的学员们的需求。我们了解到很多学员的情绪非常强烈：焦虑、悲伤、愤怒、内疚、绝望，并且极度疲劳。学员们的心理学培训背景又差异很大，既有在成都某教育学院教授心理学超过20年的专家，也有从来没有听过心理学课程，从大山里走了五天五夜才走出来的小学老师。学员们的期待也很不一样，有的学员对这四天充满期待，甚至期待这次培训能解决他们的所有问题，也有一些学员参加了震后诸多培训，只是想来看看教育部能讲些什么不同的内容。我当时感觉，这是我30多年从业生涯当中最难讲的一堂课！

培训开幕，由我做第一讲，我就真实表达了我的感受：我转达了教育部领导们的关怀，说明我们组建专家组统一备课，就是为了能更好地为老师们服务，而不是“我们来教你们”。“昨晚培训中的授课老师集体备课到深夜12点，努力把你们昨天反映的情况整合到今天的课程里。”正式授课前的这种真诚的表达非常重要。老师还要调整对课程的预期，正确预估通过四天的课学员能有什么样的收获；还有小组设置的目的和功能，老师要把这些内容都真诚地告诉给学员们。

开课第一天下午，我一看会场布置着十个圈，非常好！但是在十个圈的两边，有两排桌子，桌子后有椅子，明显会有一批人来观看。我问工作人员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说是四川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的老师以及咨询中心的老师要观看。我说这不太合适，灾区来的老师会有一种“被当猴看”的感觉，所以我拒绝了。我常常反思自己总干这种得罪人的事，但是我觉得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还有一件事情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有位讲课的老师化了特别浓的妆，我就对她说：“你这样不合适，这些灾区来的老师家当都没了，我觉得你这样的装扮会引发他们的丧失感，能不能朴素一点？其他老师几乎都穿着素色的衣服。”然而她对我的话不予理睬。因为老师来自全国各地，所以也不那么好管理，这是需要承认的事实。

四天的培训效果真的非常好，我们把心理治疗的培训的模式带到了教育领域。四天后的闭幕式上，这些老师多才多艺，他们表演的节目让所有老师学员都流下了眼泪。教育部官员说：“我工作16年了，第一次看到一个为期四天的培训，能达到如此效果，如此感人。”

后来我发了一条短信给我的朋友、同行们：助人者需要自我保健，要在合适的环境下痛快地哭。所谓文明的人，已经社会化了，可能就不会哭了，只会特别压抑地擦眼泪。在合适的环境下，痛快地哭，并大口喘气，让自己的身体逐渐脱敏，这样作为从业者才不会落下伤。工作小组内部应该有团结温暖的气氛，相互关爱，可以有学术争论，但是不相互指责。时刻提醒自己，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自己常常会产生无能感、无助感、渺小感，这是非常正常的，我们只需要能做多少做多少，能干多少干多少。后方的情感支持，来自领导、同事、朋友们的问候，是我们最大的支持。心中有大爱，对人类的爱。

第一次从地震灾区回京后，我曾写下这样一段感言：

各位亲爱的领导、朋友们，我已平安返京。非常感谢你们的关心、惦记以及温暖的问候！你们是我情感的坚强后盾。感谢上苍给我这个机会，与灾难中的人们共度七天。这是一场心灵的洗涤，期待与大家分享！

我现在躺在柔软清洁的床上，想着那些灾民何时才能再一分分攒出自己的家当，何时心灵的伤口才能一点点地愈合……

我请所有的朋友们感谢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并深深地祝福那些遭受苦难的人们！

汶川地震后心理社会响应高层研讨会

2008年10月10～11日，马弘老师组织了一场由联合国人口活动基金会（UNFPA）、世界卫生组织主办，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承办的“汶川地震后心理社会响应高层研讨会”。研讨会中有一些视角是非常重要的：强调各个部门，包括灾难管理官员们、精神卫生和危机干预的专家学者们以及媒体应该合作，来让社会更稳定地度过危机和灾难。研讨会中还探讨了媒体该如何报道灾难，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有责任心的媒体都应该想一想这个问题。我在会上分享的是“媒体工作者的心理减压”。

还有一个项目是村委会主任培训。村委会主任是上传下达的重要的枢纽，都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我们给他们做危机干预，一开始气氛显得非常古怪，所以破冰的工作很重要，我觉得那对我是一个历练。只有5%的村委会主任看起来是我原来想象中村委会主任的样子，95%像大学教授，像政府官员，而且出口成章，用诗歌来自我表达，棒极了！这个过程对我也是一种历练，我学会了如何与村委会主任这个群体沟通、打交道。



2010年舟曲泥石流心理援助


2010年8月7日，甘肃省舟曲县发生了特大泥石流、山洪灾害，流经之处夷为平地。我和西南民族大学的陈秋燕老师作为教育部专家，先是在甘肃省教育厅的组织下，给来自全省的20多位心理老师做培训，然后坐了一天车到了舟曲，沿途不时看到翻进山沟的车，山上经常有大石头滑下来，非常危险。下午快到的时候，转过一个山坳，我们突然远远地看到大山里的村庄上面飘荡着一片五星红旗！你们能想象那个场景吗？我当时眼眶都湿润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在遭受大灾大难的时候，是国家政府给灾民送吃的、喝的、用的，帮他们安置。

我们到舟曲以后等了好久，当地的教育局其实并不太欢迎我们，他们会考虑我们住在哪里、吃什么、谁付钱等这些具体的问题。当时我们基本都是吃方便面，也缺水，上厕所是非常大的问题。调研之后，我们开始给老师做培训，直到学校重新开学。

我们在调研的时候看到舟曲三中的一面墙上一首《无尽的忧伤，因为你的离去》散文诗写得特别好，与大家一起分享，共勉：

又到开学时，此刻，很难像往年一样写下诸如“秋高气爽”“瓜果飘香”的词语。忧伤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