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你我都是心理治疗师：创伤事件的社会心理支持

马弘



灾后心理社会支持不同于平时的心理支持



新冠肺炎疫情出现后，心理人马上行动起来，迅速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热线、指南、驰援行动。但我们需要思考和注意的是，这些指南、行动方案中写的、宣传的心理救援、心理支持方法和技术，是否直接适用于特大灾难后的心理危机干预？或者说，平时的心理支持和灾后心理社会支持是不是一回事？

我认为在灾难或异乎寻常的、突发的紧急事件之后做的心理支持和援助，跟平时在医院、门诊、心理服务机构、学校或者企事业单位做的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不是一回事。二者的不同体现在很多方面（见表1）。

表1　创伤事件心理支持与一般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区别

·服务方式不同。灾后心理援助的服务是我们主动提供的；在平时做心理服务时，我们是被动等别人来问、挂号、在网上预约。

·针对的人群不同。灾后心理援助针对的是灾区的所有人，要对他们做进一步分类，找出需要灾后心理支持的人，主动去帮助他们；平时的心理咨询、心理支持，针对的是那些主动来向我们求助的人群。

·时限不同。灾后心理援助的时限特别重要，我们国家现在提供的灾后心理救援，在紧急救灾时就开始了，之后的恢复阶段，也需要持续地做。这次受疫情影响地区的人的心理需求，在疫情过后会比现在更高。平时，任何心理问题都可以做很长期的咨询，还可以提前设好会面多少次。但是对灾区，我们可能要打持久战，之后也会慢慢转移到平时的心理工作，处理后续的心理问题。

·收费不同。灾后的心理援助基本是免费的，少数服务由政府出资，比如我们在汶川做的那些项目，有些是由联合国、卫健委（原卫生部）出资的。而平时挂号、预约的服务是需要交费的。

·援助方式不同。灾后的精神卫生、心理上的支持，叫“社会心理支持”（或者“心理社会支持”）；对于平时的心理问题，我们用词叫“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有的时候可能会合并少量的用药。

·实施的人员不同。我认为，我们所有的人，不管有没有心理学背景，都可以做灾难时期的社会心理支持。但平时接受挂号、预约、付费的服务人员，必须要有专业资质，比如心理咨询师、治疗师、精神科医师等。



关于灾后与平时的心理支持的差别的四个故事


粮食的故事

这个故事被联合国收录到了教科书里，作为一个心理卫生服务案例。阿富汗的某个山区发生地震后，得到了很多粮食、水等援助，也有心理专家一起到灾区进行服务。

心理专家看到救灾物资，就跟指挥部说：“你这个粮食要改一改，25公斤的袋子，要改成12.5公斤。”

指挥部说：“粮食就是这么运来的，我现在哪有余力去改这个袋子？再说为什么要改呢？”

心理专家坚持一定要改，把道理讲了出来。当地官员一听马上就同意改了。为什么要改？我先保密。先说明，拆小袋不是为了显得多，减少焦虑，请你充分结合山区、地震这样的背景，先想想。（答案在本章“答读者问”部分揭晓。）

建筑的故事

这个故事对我特别有教育意义。汶川地震之后，来支援的来自哈佛的老师问我：“你们汶川重建的条例中，精神卫生的标准是什么？”

我说：“重建条例是重建房屋、社区、城市，不是说心理重建啊！”

他继续问：“那房屋重建的时候，精神卫生标准是什么？”

我当时真的答不上来。你对这个问题怎么想？（答案在本章“答读者问”部分揭晓。）

通知的故事

2003年SARS疫情期间，因为不知道因SARS去世的患者的骨灰是否还会传染，抗疫指挥部发了一个通知说，为了抗疫的胜利，请死亡患者的亲属暂时不要认领骨灰。北医六院精神科觉得这个做法可能不太合适，就搜集了一些资料，给北京市的抗疫指挥部写了一个关于亡者骨灰处理的建议，起草了一封给家属的慰问信。领导认可了我们的提议，在SARS疫情结束之后，给每一位遇难者的家属都发去了一份唁函，市长亲自签名，附上慰问金。函里大概是说：“你们不去认领骨灰，不去送亲人最后一程，是为了抗疫的胜利，政府得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贡献。”家属后来反馈说，他们特别感谢政府看见了他们的付出，认可他们的牺牲。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们也干了一件差不多的事情，因新冠肺炎去世者的家属在他们去世时可能也在隔离，没有办法去送他们，没有办法拿回他们的遗物。我们建议有人替家属将遗物消完毒统一保管，等家属出院之后去认领，这对家属来说非常重要。相信殡葬的工作人员会好好地处理这件事情。

规定的故事

玉树是藏区，如果有人去世了，家人要在家里念经超度。玉树地震之后，村干部面临两难：是在家里超度在地震中去世的亲人，还是带领村民抗震救灾。当时青海规定干部一定要出来带领群众抗震救灾，我们也根据文化元素在危机干预中的作用提了一点小建议，去平衡这些干部的心理。考虑到村干部是由组织部管理，我们就建议组织部出面，向、村支书表示感谢：“你没有在家里超度你的亲人，选择出来带领村民抗震救灾，我们特别感谢你们！”政府还亲自请来很多著名的活佛做集体的超度。我认为这样处理非常好。规定是死的，但可以更人性化，就像咖啡是苦的，我们要考虑怎么能加上伴侣让它更容易被人接受。这就就是我们精神卫生和心理工作者应该考虑的。



灾后心理社会支持的目标


联合国提出，在紧急情况发生时，保护并促进人们的心理健康和心理层面的社会安宁，就是灾难心理社会支持的目标。在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你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保护或者促进了大家的心理健康或心理层面的社会安宁，减少大家的焦虑和恐慌，就是在提供灾难心理社会支持！有两个小故事可以帮助你理解。



“我什么也没干”


汶川地震后，有个小姑娘眼睛挂着泪来到我们的心理咨询服务棚：“你们这里是做心理服务的吗？我来了一周了，我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特别想用专业帮助人，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原来，她刚到这个地方，就有一个群众问她：“你有手机吗？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我的家人？我的手机没有带出来。”于是她就用她的手机开始帮他找亲人，找来找去，她摸索出一些找人的方法，比如知道什么地方有集中安置点，也知道医院的电话，最后她就变成了一个专业找人的，天天都有人请她帮忙找人。

她说：“一个星期了，我什么专业知识都没用上，做的事情就只是打电话帮着找人。我这个咨询师没有用。”

我说：“你所做的事情，百分之百就是你应该做的心理社会干预。你看，找到线索的人，是不是就不那么焦虑了？”

她说：“是啊！有线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