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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控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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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卖命。直到有一天我病倒了,不再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他们就把我赶出去等死。在拉萨街头我要了三个月饭后,才有力气回家。回到家里,宗本又开始欺负我,他们说我故意离开家,叫我给他们放牛,还不付报酬。他不光是县里的宗本,也是哲蚌寺在这片牧区的总管事,哲蚌寺还让他做我们部落的头人。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让我干活或者惩罚我。

“在批斗会上,大家愤怒地控诉着宗本所犯下的罪行。在他的命令下,有些人的眼睛被打瞎,有些人手脚被砍断,还有些人脚筋被挑断。

“他们一边哭一边喊着说:‘你杀死了我阿爸!’‘你杀死了我阿妈!’‘你杀死了我儿子!’‘你把我打成残废!’听到这些,我满腔怒火,因为愤怒而哽咽,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同时我也感到高兴,所有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自己已经给它画上了句号。”

“最后,宗本旺噶怎么样了?”我问道。

“他被关进了监狱,现在还在里面接受劳动改造。”

“那他儿子贡布呢?”

“他没有进监狱,还住在我们这片牧区,在互助组的监督下放牛。但贡布很狡猾,会后他知道既收买不了我也吓唬不住我,就想方设法唆使一些牧民杀害我。他是个胆小鬼,他自己不敢这样做。但他的算盘打错了,那些牧民不但拒绝了他,而且把他的想法公之于众。”时代已经变了。

我接着问:“你现在还能干皮匠活吗?”

他打断我说:“还能干吗?!鞣皮的时候皮匠需要在池子里用脚踩,我现在一条腿,怎么踩啊?”

“那你现在做些什么活?”

“干一些编绳子这样的轻活,我还在我们组的治安委员会工作。”我知道对于贡布的下场,扎西现在还有很多话要说,而且贡布应该感到庆幸,扎西不是他那样的人。

“你现在还信喇嘛教吗?”我问扎西。

他马上回答说:“不信了。我亲眼看见那些人祈祷,然后又拿着刀和枪杀害我们。我们的敌人是哲蚌寺和它的基索。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再相信什么宗教,别人信是别人的事。”

我伸出手跟扎西说再见,他握着我的手,片刻之后说:“我讲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我才活得像人一样,吃着糌粑和酥油,穿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衣服,腿上的伤也得到了免费的治疗。如果在旧社会,即便没有饿死,腿上的伤恐怕早就让我死了很长时间了。对于所有这些,都要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感谢解放军,感谢革命。”

“你阿妈现在怎么样?”临走之前我问道。

扎西突然低声啜泣了起来。

我马上警觉地问道:“你阿妈怎么了?”

“她一切都好!”扎西一边流着泪一边说。“她没事,身体也好,而且很快乐,我刚才想起了阿妈曾经吃过的那么多苦。”

给我们做翻译的女孩叫尼玛乌多,过去也是农奴,曾在北京上过学。她热情地扶着扎西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帮他拄上拐杖。

我们一起走到小车旁,它正等着要把扎西送到自治区医院做新的手术。他希望通过手术能让那条伤腿不再发生感染。

※※※

1976年到了当雄草原,我又询问了扎西的情况。他们告诉我说扎西的腿还在感染,而且很痛,治疗只能检查损伤的部分但不能根治。但不管怎样,作为一名干部,他在工作上依然十分主动。虽然每次都需要人的搀扶才能上马,他还是经常骑马出去,坐在马背上帮公社放牦牛和羊。



牧民索南次仁


索南次仁55岁,身高1.8米,安静时显得很安逸,行动起来又活力十足,结实的身板让他看起来似乎只有30岁,但是他失去了双眼。

和扎西一样,索南次仁也来自当雄,他的部落属于“三大喇嘛寺”之一的色拉寺。作为奴隶,他的地位甚至连农奴都比不上。大家应该能够猜到,像他这样坚强的人,是很难向压迫屈服的,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也证实了这一点。由于倔强,索南次仁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每次诬陷他偷东西成了最好的借口。

1948年,部落的头人诬陷他偷了一包衣服和一头母牦牛。他们先用棍棒暴打他600下,又把他的手捆起来吊在横梁上,身体差一点的人可能当时就送了命。但是他还是幸存了下来,又被送到一个庄园里,戴着镣铐干了三年苦役。后来,那个真正偷衣服的人在行窃的时候被杀,在那个惯偷家里也找到了那些被偷的衣服。由于全部落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头人只好先放了索南次仁。当时他并不知道,他坚持不承认偷过东西,以及后来他得到释放,这些已经使压迫者铁了心将来一定要再一次收拾他。

1951年,他回到当雄。色拉寺的管家和部落的头人相继对他说:“好,你没有偷衣服,但你必须承认牦牛是你偷的,你要赔偿那头牦牛的损失。”

索南次仁说:“我没有偷,我当然不会赔。”

“你这个狂妄的奴隶。”他们吼着说。

接下来是索南对后面所发生事情进行的描述。

“他们一起冲过来把我摔倒在地,然后把一袋石头放到我胸口上使劲压,一直到我的眼珠子鼓出来。一个叫次巴的家伙像拔萝卜一样把我的眼珠子挖了出来。对于发生的一切我当时都很清楚,我也没有晕过去。我只是满腔怒火,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觉得耳朵里传来一阵撕裂的声音。他们走后,我喊着要水喝,血不停地从我脸上朝外冒。随后,家里人把我抬了回去。”

他一五一十地叙述着当时的情景,心情显得十分平静。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眼窝上的伤口长住了,他也可以起来活动。他说:“现在不管到哪儿,都需要儿子拉着我。我懂得怎么鞣皮子,有活的时候就去干一下,没活的时候只好去讨饭。”

八年来他的生活一直如此,一直到西藏平叛结束。后来在批斗会上,他当着次巴的面说:

“我控告他犯下的罪行。如果仅凭个人的感情,我会把他打死,即使这样也不能平息我胸中的怒火。但是他本人没有参加叛乱,所以要给他一个改造的机会,这是党的政策。现在,他在大家的监督下参加劳动。”

民主改革中,索南次仁从一无所有到分到2匹马和18头牦牛。到1965年,他家——他、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已经有了成群的牲畜,他们还开垦了一些地种粮食。

最后索南次仁说:“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在家。今年春天,我儿子参加了解放军。对此我感到非常高兴,他现在可以保护我们得到的一切。”



裁缝丹增旺措


裁缝丹增旺措是个城里人,今年40岁。他的相貌不同于草原上的人,他个子不高,神情略显紧张。想到自己的遭遇,他经常会失声痛哭。丹增旺措的遭遇表明,拉萨那些死气沉沉的贵族们其冷酷和残害百姓的花样相对于草原农奴主和他们代理人的凶残程度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丹增旺措满脸坑坑洼洼,是被一种叫“皮掌”的拍子多次抽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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