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魏连殳和中国人的卑贱

在我自己的语言所通行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沦亡和我精神上的故乡欧洲业已自我毁灭之后，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从头开始重建我的生活了……

魏连殳和中国人的卑贱

鲁迅说，他的文章要30岁以上的人才能理解，确实是不错的。我就记得自己小时候买过一本连环画《伤逝》，翻完最后一页，不知所云，觉得浪费了钱。还被大人带着去电影院看过同名的电影，结果是两眼发涩，忍无可忍地睡着了。鲁迅写自己看社戏的场景，情况大概也类似罢。

但有的小说，一般人到了30岁也未必懂。除非他也曾像鲁迅那样，对世界由希望而入绝望，《孤独者》就是一个例子。

小说写了一个叫魏连殳的人，起先是个教师，后来写文章得罪了官绅，遭到解聘。之后穷愁潦倒，靠典当过活。最后时来运转，当了一个师长的顾问，到处都有人巴结，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却不料又得了痨病，终于病死了。这个可怜人向来不肯置办产业，一直租房住，因为受了新思想的影响，讲求平等，对房东家的老年人客气，对小孩子疼爱。可是得到他客气的老妪却笑他迂腐，小孩子嫌他牢落，连花生米都不肯吃他的。他终于明白，这些世故的小孩子未必是他认为的中国将来的希望，于是绝望。发迹之后，他改变了对他们的态度，笑骂老妪为"老家伙"；给小孩子送礼物，前提则是磕头装狗叫给他听，尽情戏耍他们以打发人生的绝望，绝望到连痨病也不肯治，一意求死。自然，他也如愿了。

悲哉！中国人之卑贱和势利也，真是浸润到了骨头里，无药可救。当魏连殳对周围人好时，那些人都当他是怪物；等他对他们非打即骂，他们反而受宠若惊。那些孩子，应当是天真纯洁的，然而他们在各自家庭的教育下，也早已没有了人格，早异化成了彻头彻尾的狗，所以魏连殳干脆要他们学狗叫。其实，这样的比喻对狗来说反而是一种侮辱，因为狗并没有这样势利。桀犬可以吠尧，因为它只看主人的好恶，还算有原则。而中国人的卑贱是不讲原则的，他们只吠那些不能主宰他们命运的人，而对于那些权势者，他们只会胁肩谄笑，卑躬屈膝。

伟大的鲁迅早已离开了人世，但是从他的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那时的中国人和今天的中国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丝毫不同，或者，这可以当作那些"文革使中国的道德发生剧变"之说的一个反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