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上英雄艇”当兵(散文)
时间:2023-04-12 02:56:31
阿良
我的手机里有两个微信群:一个是“611海上英雄艇”战友群,一个是“海上英雄艇7315”战友群。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晚上睡觉最后一件事,就是翻阅这两个群,既在翻阅共枕波涛的战友情谊,也是翻阅时光深处流淌的岁月。
读小学时,语文课本就有战斗英雄麦贤得的故事。老师还让我们轮流上讲台背诵这篇课文,宣讲课文中的故事。麦贤得,是我们儿时崇拜的英雄。“海上英雄艇”是人民海军命名的,麦贤得是“海上英雄艇”孕育的战斗英雄。谁曾想到,十九岁那年,我梦幻般来到“海上英雄艇”,在这块血与火洗礼过的“流动国土”上服役,履行兵役义务。
第一个战友群是老兵群。“八六”海战参战艇舷号是“611”,用这舷号冠在“海上英雄艇”前面,就是群的名字。翻阅这个群,仍能闻到硝烟味。后一个“7315”战友群是新兵群,展开这个群,能触摸到年轻水兵的血气方刚。老艇退役后,“海上英雄艇”的荣誉称号就传承到了新服役的艇。舷号可以变,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荣誉和精神不变,如同接力棒,一代一代相传。能在这条艇服兵役,自豪感深入骨髓。
我正是在“海上英雄艇”舷号由“611”改换成“7315”不久分派到艇上的。
三个月紧张的入伍训练结束后,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我被敞篷解放牌卡车拉到汕头军港码头。军港船来舟往,白色的海鸥高翔低飞,海风穿过沿岸的林木,抚弄我们海军帽的飘带。护卫艇悬挂彩旗,整齐排列,相依相靠,敞开胸怀拥抱每一个新兵入列。我们被整队集合,一名副大队长在队伍前点名。用现在的话说,叫随机抽样。我被安排到一中队7315艇。这类护卫艇,又叫炮艇,吨位小,速度快,当时虽已不是我国海防的主力战舰,但仍担负着较重的训练、执勤、巡逻任务。我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舷号7315艇的前世今生。
我们护卫艇大队,隶属于南海舰队广州基地汕头水警区。
护卫艇有前后两座双联37毫米主炮,舷中有左右两座双联25毫米副炮。我被安排在后主炮当高低瞄准手。左右瞄准手比我早一年入伍,河北廊坊人,业务熟练。班长姓谢,新化老乡,个子不高,圆脸,浓眉,一脸络腮胡,一口牙齿雪白,讲话总是先露笑容。第一次上炮位训练,谢班长的笑容很快被海风刮走,变成一脸严肃。他扫视战位的每一个人,说,我们后主炮班增加了两个新兵,一个左装弹手,一个高低瞄准手,以老带新,尽快熟悉自己的战位操练要领,进入角色。下半年大队有实弹射击比赛,我们要打出好成绩来,要为“海上英雄艇”争光,要为钢铁战士麦贤得添彩。
我用眼光默点后主炮人数:除谢班长点到的,还有一位右装弹手,一位方向瞄准手,一位表尺手。六名战位人员的密切协同配合,准确快速的操作,是后主炮威力的爆发点。班长就是这个点的点爆手。
记得在欢迎我们十个新兵上艇的仪式上,艇长、指导员简要介绍了海上英雄艇的光荣历史和麦贤得的英雄事迹,强调每个人都要为艇上争荣誉,不许丢人现眼。后来我发现,艇上的每一个人,总是把这份荣耀挂在嘴上,写在脸上,装在心里。
我耳朵听着谢班长的讲话,心里嘀咕,我在县一中高中毕业,三角、几何、力学、抛物线都有所学,一个高低瞄准器,对我而言,应该是小菜一碟。是骡子是马,咱们海上打靶见胜负。
上艇以后,我们每天在炮位,上午实际操练,下午理论学习,新兵询问,老兵传授,日子过得比新兵连悠闲自在。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好吃好喝,体重增加了不少。
第一次海上实弹射击,像是临门一脚,突然出现在眼前,心里不免有小兔子蹦跳。
四十一护卫艇大队,团级建制,下设四个中队,中队为营级建制,每个中队辖四条炮艇,连级建制。比赛由各中队先组织选拔赛,优胜者再参加大队的比赛。
为了打好比赛,出海前一天晚上,谢班长召集全班在后甲板开班务会,每人一个小帆布凳,六个人围一圈。炮艇被缆绳拴在码头,像孩子牵着母亲的手。此时正值退潮,我们似躺在摇篮里轻微地晃荡。海风轻抚着我们,格外舒爽。谢班长把参加射击比赛的目的、意义、注意事项讲一遍之后,话题又转到“八六”海战上来。他说,我们的炮艇,吨位小,速度快,海上机动性强,“八六”海战就是利用自己的优势,敢于和吨位大二十位的敌舰近战夜战拼刺刀。我们今天的出海训练、射击比赛,就是要把刺刀磨锋利。谢班长话音刚落,老兵表尺手接话,吨位小,吃水浅,也容易“交公粮”。“交公粮”是水兵行话,即晕船呕吐。谢班长摆摆手,莫吓唬新兵。谢班长没讲完,老兵右装弹手插话,我第一次出海,以为没事,结果胆水都呕光了。你们两个新兵蛋子,明早少吃,喝点稀饭、牛奶,吃点面包、蛋糕就行了,千万吃不得面条。左装弹手是东北大个,少吃肯定受不了。他问为啥,老兵说,吃进去的面条,一捆一捆在胃里,出海呕吐,面条像绳索,一头卡在喉管里,一头挂在嘴巴外,难受得想跳海。老兵说完,甲板上一片笑声。我全身打了个寒战。
比赛场设在南澳岛外海。我坐在后主炮高低瞄准手战位上,如同一名勇敢的弓箭手,驾驶一匹桀骜不驯的战马,冲向广袤无垠的大海,全身爆发出百万军中取敌首级的豪气。
护卫艇驶离汕头港,冲出妈屿岛港口。
天蓝蓝,海蓝蓝,天海交相辉映,护卫艇在蓝色的世界驰骋。护卫艇螺旋桨卷起雪白的巨浪,冲向天空,瞬间,如同摇落一树梨花,一朵一朵飘飘洒洒落下,招来一群群海鸥,一会儿掠过海面,一会儿直冲云霄。军舰驶过,海面呈现泛白的航迹,像五线谱,军舰似音符,天地间,大海上,仿佛在弹奏一首交响曲。
我一边握紧瞄准器,一边欣赏美景。一个多小时,舰艇进入预定的训练海域,参训舰艇编队进行瞄准练习。
海上无风三尺浪。舰艇在前进中颠簸,摇晃,起伏。巨浪高高托举艇首,瞬间又悬空抛下。被劈开的巨浪,从前甲板凌空飞过驾驶台,落入后甲板。我们的水兵服湿淋淋的,又被海风吹干,水兵服沾满一层厚厚的盐。海训一天,我们的水兵服要被海水涂抹几次,谁也记不清了。
这时,眩晕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搅得我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全身冒冷汗,还想上厕所。早餐吃进去的东西,一次次冲到喉咙,我一次次强咽压回去。
战斗警报拉响。军舰驶入实弹射击海域,指挥台传来“射击”命令,谢班长下令“开炮”。一共二十发炮弹,前十发是点射,后十发是连射。我握紧瞄准器,捕捉波涛汹涌中时隐时现的帆靶,突然发出“哇,哇,哇”的呕吐声。经过胃的磨碾,早餐吃的稀饭、牛奶、面包、蛋糕搅拌在一起,稀稀稠稠,洒满炮位,溅射到瞄准器上。身后的老兵装弹手,猫腰来问探我,鼓励我,我差点喷他一脸。我脑子一片空白,平时训练的环节、要领、动作,全被晕船呕吐抛到脑后。听到“射击”的命令,我眼睛一闭,用力踩下发射机关,耳朵里传来一串串“轰隆隆”的炮声,平日里我脑子里“捕捉时机,瞄准,果断发射”的要求云消雾散,只听谢班长向指挥台报告:“后主炮射击完毕!”
射击命令解除后,海风把指挥台的议论吹进我的耳朵:“后主炮瞎折腾!”“高低瞄准手要换人。”“一个白面书生如何打得炮呢?!”全班的人看着我,脸色阴沉,眼神怪怪的。
我口里不言,心里不服。二十发一发不中?射击距离这么远,能看清靶布上的弹孔?等靶船靠了码头,要验了靶才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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